“裸老族”眼前依稀亮起新曙光 “在深打工，在深養(yǎng)老”不再是浮云

 “補繳”突破兩年限制，但證明早年在深成難點

 出來打工幾十年，在深圳十幾年，沒有結過婚、沒有子女，回老家只能與弟弟一家同住。在深圳的全部資產就是幾個箱子，換過許多工作，只有現單位為他繳納了幾個月的社保。全部希望寄托在一筆工傷賠償——那次工傷讓他的一只手喪失了部分勞動能力——這是已經55歲的楊紹西的情況。

 沒有積蓄也沒有養(yǎng)老社保、老無所依的外來工在各城市都有，有人稱他們?yōu)椤奥憷献濉?。之前這種情況很難補救，而2013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新《深圳經濟特區(qū)社會條例》增加了關于養(yǎng)老保險費補繳的條款，執(zhí)行細則也即將出臺……從外來工可以在深圳購買社保的1999年算起的在深打拼經歷，將不再是浮云，而是一種資格……

 沒結婚沒子女甚至沒戀愛

 “莫名其妙就老了”

 楊紹西至今沒有結婚，沒有子女，他甚至沒有談過戀愛。他說這些年打工換過許多老板，“莫名其妙，就一無所有地老了”。

 楊紹西1993年從老家出來到廣東打工，2000年來到深圳，一直在工地上“搞建筑”。在記者看來長得很端正的楊紹西卻一直覺得自己長得難看，自卑加上他早年打工的地方是建筑工地，工友全是男的，他沒遇到過戀愛對象。

 解決個人問題的辦法只剩下“回老家相親”。可楊紹西早年得了胃病要治療，“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也就沒敢想結婚的事。再后來，別人在老家都蓋了新房，他沒有……相親的事情，就這樣一次次耽擱下來……

 后來，他哥哥在老家結婚然后有了孩子。哥哥的孩子讀書缺錢，楊紹西經常寄錢回去。記者問楊紹西，“你比你哥哥能掙錢啊，為什么他能結婚你不能？”楊紹西說，自己不大會說話，不知道怎樣討女人喜歡。

 相親就這樣一次又一次被耽擱了。轉眼到了2010年，楊紹西52歲，家里人又讓他回去相親?？删驮诨丶仪?，楊紹西出了工傷，進了醫(yī)院，這次的相親自然也泡湯了。

 工傷官司打了幾年：仲裁、一審、二審，還有幾次工傷鑒定。好在楊紹西申請到了援助，在律師的努力下，最初被某鑒定機構鑒定為10級傷殘的工傷最終被重新鑒定為7級，終審判下了總數十幾萬元的各種賠償。不過因為雇傭楊紹西的公司在深圳的銀行沒有存款，總部則在汕頭，案件的執(zhí)行被交到汕頭，楊紹西至今只拿到一部分錢（記者近日聯(lián)系了汕頭的執(zhí)行法官，他表示余款已經交到法院，很快就可以交給楊紹西），而他的左手留下了非常明顯的疤痕，很多功能已經喪失了。

 楊紹西有一天很緊張地打電話給晶報記者，說自己的判決書原件丟失了，領不到錢了，補交社保也不可能了……記者聯(lián)系法院后，法官表示可以從檔案查到判決書的底，復印后補蓋法院的章，并很快給了他新的判決書。而楊紹西知道社保的事情，其實就是因為這場工傷……

 手機拍的花是唯一照片，

 聽講座成為精神寄托

 因工傷住院時，公益組織深圳螢火蟲工友家園（以下簡稱“螢火蟲”）的工作人員去看楊紹西，給他普及相關知識，楊紹西才第一次明白自己也是可以有的，明白了社保是怎么一回事情。隨后他成了“螢火蟲”的?？?，經常去咨詢或要工作人員幫忙寫材料。因為麻煩了對方，而“咨詢律師一會兒就要收不少錢”，他心里過意不去，就拿些水果去送給他們。結果“螢火蟲”的工作人員說：“你再拿這些來，我們就不歡迎你了?！?楊紹西說，他后來逐漸理解“做好事就是他們的業(yè)務”。

 楊紹西出院后找到了新工作，買社保、辦居住證成為他的首要要求。新公司給他的宿舍是迄今為止他住過“最好的宿舍”，三個人一間，另兩個人在附近租房，只來午睡，于是晚上就他一個人住。進新公司填表時，有一欄是“有什么特長”，楊紹西在該欄寫道“什么都趕不上別人”，人事主管說：“你這個叫什么話”， 楊紹西說“本來就是這樣”。

 1973年楊紹西的父親去世，2006年他母親也去世了，目前老家的親戚就只剩下哥哥一家。小時候曾受他資助的晚輩們也曾問過他要不要錢，楊紹西總說不要，因為“他們也困難，本來當年也沒想要他們回報”。

 未來怎么辦？楊紹西說年輕的時候一直想“死了倒在哪就是哪”?？勺罱窒氲健叭f一倒下去后還沒有死，干不動活還要吃飯，可怎么辦？”

 記者問楊紹西，你平常牽掛什么呢？會不會看家人的照片？楊紹西說自己從來都沒有什么照片，他拿出了一個電信充值送的有拍照功能的手機，給記者看里面他自己拍的花朵，他說，這是他負責照料的綠化帶里的花，晚上沒事就看看。

 采訪楊紹西那天中午，他剛從醫(yī)院拿回一大袋胃藥，他吃胃藥已經幾十年了。過了一會，他突然記起，當天有“螢火蟲”組織的勞動法講座，“一定要去的”。其實他的官司已經結束，他對勞動法也頗有些認識，去聽講座，更類似于一種精神寄托……

 在一家企業(yè)工作20年，

 女工希望能拿到養(yǎng)老金

 深圳觀瀾寶德玩具廠是一家老企業(yè)。

 大雪（化名）是1994年進寶德玩具廠的，到今年已經20年了。大雪說，年輕的時候沒想過能拿養(yǎng)老金，在她當時的理解中， “有正式工作的人比如公務員”才有養(yǎng)老金。大雪之前一直都想的是將來靠兒子養(yǎng)老。

 大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讀大學，二兒子在讀高中，都要花錢，所以大雪沒有積蓄。

 大雪第一次聽說社保是在2001年，工廠給2000多員工中的100多人買了社保，包括主管等領導加上“和領導有關系的”。大雪他們也去問，結果領導說“買社保是要指標的，不能人人都買”。

 2008年的時候，工廠幫包括大雪在內的另外400人買了社保，這些人包括一般職員和很多老員工。大雪終于明白“買社保要指標”是句謊話。

 大雪說，工廠里有200多名在該廠工作15年以上的老員工，情況都和自己類似。這些年廠里工資不高，現在拿到手的是1600元，幾乎是最低工資標準，而大雪也沒有升職加薪。既然如此，為什么在一個企業(yè)做了這么多年？大雪說，最主要的原因是這里老鄉(xiāng)很多，幾乎占了一半，大家一起工作，住在一個小區(qū)，就像老家一樣可以互相關照。許多家庭幾代人都在工廠里面，大家習慣了也就不再去想什么變化。

 大雪快50歲了，工作越來越吃力了，老公留在家鄉(xiāng)，邊打工邊照顧老人，他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在一起生活了，她希望自己50歲的時候可以回家鄉(xiāng)去。她聽說，只要社保買夠了15年，年齡夠退休后就可以領養(yǎng)老金，而她現在只買了5年，到50歲無論如何不夠15年的，可“如果從2001年補就夠了?！?/span>

 這一年多，老員工們向多個相關部門反映問題，希望廠方能為自己補買社保，而且“就和主管們一樣從2001年補買就好了”。工廠一開始很強硬，有領導說“這個廠就是倒閉也不會幫你們買”。后來他們向勞動等部門寫信反映問題，廠方的態(tài)度略有緩和，推托說“2001年你們怎么不出聲，以前的事情過都過去了”。問題至今還是沒解決。

 靠兒子養(yǎng)老，靠得住嗎？大雪說，兒子在廣州讀大學，畢業(yè)后還要買房什么的，“叫他養(yǎng)老都不忍心”，“他自己壓力都很大”。

 大吉（化名）30多歲到寶德玩具廠，一干就是20年。他說，自己當時覺得年齡已經比較大了，到別的地方未必好找工作，另外和幾個工友很聊得來，“大家苦在一起”。還有兩三年，大吉就60歲了。大吉有一個兒子，可他說，在自己家鄉(xiāng)，現在都是“反過來的”，非但子女不養(yǎng)老人，老人還要帶孫子孫女……大吉的社保也是2008年買的，他說，如果能“補繳到2001年”，他退休的時候剛好夠15年，可以領到退休金。

 晶報記者還了解到，在深圳的一些行業(yè)比如洗腳按摩等服務行業(yè)，似乎形成了“不簽合同，不買社保”的行規(guī)，很多從業(yè)人員在深工作十幾二十年仍沒有自己的社保賬戶，在職時不敢主張權利，離職后也不知道如何去追繳補繳。

 解讀

 補繳關鍵要證明勞動關系

 那么，根據已經出臺的新《深圳經濟特區(qū)社會養(yǎng)老保險條例》，什么樣的情況能在深圳補繳，什么樣的情況不能在深圳補繳呢？不能在深圳補繳，繳納時間又不夠15年如何養(yǎng)老？

 深圳大學勞動法和社會保障法研究所所長翟玉娟根據不同情況，分別舉例談了個人看法：

 一、楊紹西

 情況：早年打工企業(yè)的名字都不知道，沒有勞動合同，包工頭很可能也找不到了。

 意見：不能證明早年的勞動關系，補繳很困難。建議此后5年堅持讓單位繳社保，5年后，將深圳的7年社保轉回老家戶口所在地，在老家戶口所在地按老家最低標準補繳8年，湊足15年，在老家領養(yǎng)老金。

 二、大雪、大吉

 情況：在同一工廠工作20年，有勞動合同

 意見：完全可以補繳，不存在任何問題。

 此外，翟玉娟說，給個體老板打工者、在洗腳按摩等行業(yè)從業(yè)者，在補繳社保資格方面與在企業(yè)打工者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關鍵還是在是否能證明早年勞動關系的存在，從1999年開始能證明多少年，就應該允許補繳多少年，中間有年份中斷不能證明的，應該也不影響補繳。

 以上個案及分析都屬于非深戶。至于深戶，翟玉娟說，深圳其實一直允許戶籍人員個人繳費。

 專家：

 并無禁止補繳兩年以上的條文

 記者了解到，之前的現實的操作中，外來工在深圳補繳社保，一般只能補繳兩年，全國許多地方也都是如此，那么這個“兩年”的限制到底來自何處呢？

 深圳大學勞動法和社會保障法研究所所長翟玉娟說，事實上，并沒有法律規(guī)定說只能補繳兩年?，F實操作中只能補繳“兩年”的依據，可能來自《行政處罰法》的規(guī)定：“違法行為在二年內未被發(fā)現的，不再給予行政處罰”。翟玉娟認為該條文并不意味著超過兩年就不再查處，而且“對違法行為有連續(xù)或者繼續(xù)狀態(tài)的，從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所以兩年的規(guī)定不適用于補繳養(yǎng)老保險。

 翟玉娟說，新的《深圳經濟特區(qū)社會養(yǎng)老保險條例》第五十一條明確規(guī)定“本條例施行前，用人單位及其職工未按照規(guī)定繳納養(yǎng)老保險費，超過法定強制追繳時效的，可以申請補繳養(yǎng)老保險費，并自應繳之日起按日加收萬分之五的滯納金。滯納金分別納入基本養(yǎng)老保險統(tǒng)籌基金和地方補充養(yǎng)老保險基金”。

 這一規(guī)定和即將出臺的實施細則，打破了之前的模糊地帶，讓補繳真正落到實處，是“大好事”，對社保部門的相關努力應該肯定。

 有消息稱，廣州某企業(yè)員工之前通過集體維權，300多人全部補買了多年的社保。晶報記者多方核實證明此消息屬實。全程見證了此次成功維權活動的中山大學法學院勞動法專家黃巧燕說，廣州之前的情況是：打工者去勞動部門反映情況，勞動部門一般只幫追繳兩年。而事實上，廣州之前也有個人補繳社保超過兩年的。而300多人集體補繳則是“破天荒”的，是工人們和社會各界努力的結果。

 “補繳”細則已完成公示將實施

 深圳市社保部門工作人員告訴晶報記者，新《深圳經濟特區(qū)社會養(yǎng)老保險條例》的相關實施細則早已經制定完成，去年年底開始在深圳市法制辦網站上公示，目前已經結束公示，等相關政府會議討論通過，就可以開始實施了。

 記者在深圳法制辦網站上找到了該細則，關于補繳社保的內容如下：

  第十七條【補繳范圍】 1999年1月1日《深圳經濟特區(qū)企業(yè)員工社會養(yǎng)老保險條例》實施后未按時足額繳納養(yǎng)老保險費的職工，超過法定強制追繳時效的，可由其用人單位或者本人向市社保機構申請補繳。

 第十八條【補繳辦理】申請補繳的用人單位或者職工應當提交證明其補繳時段在本市用人單位有關的勞動關系、工資發(fā)放等材料，經市社保機構審核材料真實、齊全的，予以補繳。

 第二十一條【限制補繳】個人繳費人員不能補繳未在用人單位就業(yè)期間的養(yǎng)老保險費……在本市建立臨時養(yǎng)老保險繳費賬戶的參保人不予辦理補繳。參保人已經領取養(yǎng)老保險待遇的不予辦理補繳。已辦理養(yǎng)老保險退保、關系轉移或者終結手續(xù)的人員，其退保、關系轉移或者終結前的時段不予辦理補繳?！?/span>

 翟玉娟說，細則中“經市社保機構審核材料真實、齊全的”中的“齊全”二字怎么理解很關鍵。因為年份久了，如果求全責備，補繳可能很難，相關條款也就失去意義了。她建議，只要有真實的能證明勞動關系的材料，就應該允許補繳。

 不能自由購買主要因歷史欠賬

  那么，其他國家購買社保是否也有戶口等限制呢，是否也需要在當地有勞動關系的證明呢？

 翟玉娟說，美國等國家實行的是全國統(tǒng)一的社會保障號，在哪里參加社保都一樣，標準統(tǒng)一，養(yǎng)老保險按照繳納的多少統(tǒng)一發(fā)放。

 那么中國的社保為什么不能自由購買呢？翟玉娟說，一方面，各地發(fā)放養(yǎng)老金的標準不同，一般與該地區(qū)的工資水平掛鉤，而這其實并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于，社會保險實行地方統(tǒng)籌，有的地方是有財政投入的，例如上海等老的工業(yè)城市就有。

 而之所以一些地方政府有投入，并不是因為人們繳納的社保金少，而是因為歷史上有很多“欠賬”，也就是寅吃卯糧的問題。

 這樣一來，如果可以自由購買社保，人們勢必紛紛到工資水平高的地區(qū)購買社保，而該地區(qū)地方政府的投入就要加大，到一定程度就有“崩盤”風險，所以，必須有限制。

 這種情況要解決，就要把統(tǒng)籌提高到省，并最終變成全國統(tǒng)籌。而在現有歷史條件下，省統(tǒng)籌，省財政就要拿錢出來，全國統(tǒng)籌，國家財政就要拿錢出來，這些都是有現實壓力的。所以現在還沒有實現更高級別的統(tǒng)籌，只是地方統(tǒng)籌。所以購買社保就有戶口或勞動關系的限制。